介於很熟 (《射雕英雄傳》、《神雕俠侶》、《天龍八部》、《倚天屠龍記》) 和其他不熟的金庸武俠中間，有一部我半生不熟的作品：《笑傲江湖》。前一陣子重新速讀之後，發覺風清揚傳授給令狐沖的〈獨孤九劍〉其實蘊藏了一些個人、企業和國家的經營道理，也帶給我一些創新流程設計的啟發。
一時興起，我從三個關鍵場景來說明風清揚的劍道和這劍道給我的啟示。
場景一、思過崖傳劍
田伯光要把令狐沖從思過崖上拽下山，但令狐沖執意『思過』，於是和和田伯光展開一連串的比試。但是田伯光快刀霍霍，幾次都能輕易制服令狐沖。落敗後，令狐沖隱居不問世事的太師叔風清揚出面，傳授他致勝之道。
華山劍法：活使
風清揚先是一口氣唸了 30 招劍招，說這 30 招必定能勝田伯光，前提是令狐沖要能一氣呵成使出來。但是，雖然那 30 招招式令狐沖都曾學過，但出劍和腳步方位，卻無論如何連不在一起。
他先使了一招『白虹貫日』，劍尖朝天，第二招『有鳳來儀』便使不下去，不由得一呆，劍招停住。風清揚太師叔看到便罵他：
蠢才，蠢才！
… 拘泥不化，不知變通。劍術之道，講究如行雲流水，任意所至。你使完那招『白虹貫日』，劍尖向上，難道不會順勢拖下來嗎？劍招中雖沒這等姿勢，難道你不會別出心裁，隨手配合麼？
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令狐沖，於是他長劍一勒，自然而然的便使出『有鳳來儀』，不等劍招變老，已轉『金雁橫空』。長劍在頭頂劃過，一勾一挑。轉折之際，天衣無縫。當下依著所說的 30 招一招一式的使將下去，使到『鐘鼓齊鳴』，收劍，使滿 30 招。突然之間，令狐沖感到說不出的歡喜。
但是風清揚太師叔卻說道：
對是對了，可惜斧鑿痕跡太重，也太笨拙。不過和高手過招固然不成，對付眼前這小子，只怕也將就成了。上去試試罷！
果然，上場後一劍既出，後著源源傾瀉，劍法輕靈，所用招式有些 30 招當中的，有些卻在 30 招之外。他既領悟了『行雲流水、任意所至』這八個字的精義，劍術登時大進，翻翻滾滾地和田伯光拆了一百餘招。
不過，終究還是被田伯光逮住機會給制服了，幸得風清揚臨場指點，暫時脫困，贏得緩衝時間，繼續練劍。
令狐沖從比試過程中，體悟一件事。他問：
太師叔是不是說，要是各招渾成，敵人便無法可破？
這次風清揚倒是稱讚他，說：
我原說你資質不錯，果然悟性極高。
… 招數是死的，發招之人卻是活的。死招數破得再妙，遇上了活招數，免不了縛手縛腳，只有任人屠戮。這個『活』字，你要牢牢記住了。學招時要活學，使招時要活使。倘若拘泥不化，便練熟了幾千萬手絕招，遇上了真正高手，終究還是給人家破得乾乾淨淨。
風清揚繼續說：
五嶽劍派中各有無數蠢才，以為將師父傳下來的劍招學得精熟，自然而然便成高手。哼哼！熟讀唐詩三百首，不會作詩也會吟。熟讀了人家詩句，做幾首打油詩是可以的，但若不能自出機杼，能成大詩人麼？
很有道理，是吧！風清揚道：
活學活使，只是第一步。要做到出手無招，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。你說『各招渾成，敵人便無法可破』，這句話還只說對了一小半。不是『渾成』，而是根本無招。你的劍招使得再渾成，只要有跡可尋，敵人便有隙可乘。但如你根本並無招式，敵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？
陡然之間，令狐沖一顆心怦怦亂跳，手心發熱，眼前出現了一個生平從所未見、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新天地。
風清揚繼續道：
要切肉，總得有肉可切；要斬柴，總得有柴可斬；敵人要破你劍招，你須得有劍招給人家來破才成。一個從未學過武功的常人，拿了劍亂揮亂舞，你見聞再博，也猜不到他下一劍要刺向哪裡，砍向何處。就算是劍術至精之人，也破不了他的招式，只因並無招式，『破招』二字，便談不上了。只是不曾學過武功之人，雖無招式，卻會給人輕而易舉的打倒。真正上乘的劍術，則是能制人而決不能為人所制。
接著，風清揚講了似乎是再簡單明瞭不過的道理，說：
學武之人使兵刃，動拳腳，總是有招式的，你只須知道破法，一出手便能破招制敵。
經這麼指點，令狐沖在劍道上進入一個新的認知領域，連帶使出來的劍法中，有招如無招，存招式之意，而無招式之形。
再次比試時，已能和田伯光對抗了。但仍舊是勝不過。於是令狐沖再用緩兵之計，硬是擠出了一日一夜，繼續練劍。
獨孤九劍：活學
針對田伯光的快刀，風清揚傳授令狐沖〈獨孤九劍〉的地三招『破刀式』，風清揚說：
這第三招『破刀式』講究以輕御重，以快制慢。田伯光的快刀是快得很了，你卻要比他更快。以你這等少年，和他比快，原也可以，只是或輸或贏，並無必勝把握。至於我這等糟老頭子，卻也要比他快，唯一的法子便是比他先出招。你料到他要出甚麼招，卻搶在他頭裡。敵人手還沒提起，你長劍已指向他的要害，他再快也沒你快。
…『料敵機先』這四個字，正是這劍法的精要所在，任何人一招之出，必定有若干徵兆。他下一刀要砍向你的左臂，眼光定會瞧向你左臂，如果這時他的單刀正在右下方，自然會提起刀來，劃個半圓，自上而下的斜向下砍。
當下便一一講解〈獨孤九劍〉的精妙劍法，自『總訣式』、『破劍式』、『破刀式』以至『破槍式』、『破鞭式』、『破索式』、『破掌式』、『破箭式』而學到了第九劍『破氣式』。
習得〈獨孤九劍〉，田伯光當然不再是對手了。最後他只能悻然下山，不能再動令狐沖一絲一毫。
待風清揚太師叔離開，令狐沖記起：
(太師叔) 他教我劍法之時，總是說『人使劍法，不是劍法使人』，總說『人是活的，劍法是死的，活人不可給死劍法所拘』。
… 太師叔叫我使劍時須當心無所滯，順其自然，那麼使本門劍法，有何不可？甚至便將衡山、泰山諸派劍法、魔教十長老的武功夾在其中，又有何不可？倘若硬要劃分，某種劍法可使，某種劍法不可使，那便是有所拘泥了。
我得啟示
一、創新設計方法就像劍招，你可以按各派招式一招一招學，但最終必須如劍術之道，行雲流水，任意所至，融會貫通。
這些年接觸的創新理論和各種創新創意方法多如過江之鯽，真正留存下來的就是那些我能夠瞭解、不必再查書本或參考資料就能信手拈來的。我不是說要『簡單』才能留存，我是說能『使得好』『玩得轉』的才能留存。
就像『商業模式圖 (Business Model Canvas)』其實一點也不簡單，尤其是要在進入這個方法工具之前要做的研究，和真正使用上之後，各個模組之間的關連組合，要再回頭串接公司內的流程，這麼複雜的工具，但依然是我遇到各種商業分析時的基礎工具。
重點在於行雲流水，任意所至，融會貫通，不在於工具本身。
二、活學的意思是，不要只看課本或聽老師講解學，要動手去做，做中學。招數是死的，發招之人卻是活的。
不要只會背唐詩三百首卻寫不出一首詩；不要學了各種創意工具，卻生不出一個有意義的創意。很多人會到處去學習新方法新工具，這原本沒什麼不好，但風清揚說的：『招數是死的，發招之人卻是活的』，不用出來，怎麼證明我這個學會招數的人是活著的呢！
三、創新引導者要能先『各招渾成』，再追求『無招可破』。
自詡為創新引導者，幾門幾派的創新理論不可落隊，引導初心和技巧也不可荒廢，如何在引導團隊進行創新時，讓參與者既無感於流程又有感於創作的內容，這真是一種挑戰。所以，我目前還是在『各招渾成』的階段，避免『斧鑿痕跡太重』『太過笨拙』。
但我也有經歷『無招可破』的高峰經驗。正是那些帶著千奇百怪的疑難雜症來提問的學生和企業，我總是有辦法在對談之後想到一些可以給他們的、對他們有幫助的回饋。這種感覺應該跟令狐沖『一顆心怦怦亂跳，手心發熱』的感覺是類似的吧。
四、創新引導之前要先『料敵機先』做好準備，一旦開始就要『心無所滯，順其自然』。
這裡的『料敵機先』當然不是說參與者或公司是『敵』，我是說要做好必要的準備，外部內部的、宏觀微觀的、技術的、社會的、趨勢的…，但是，資源有限，總是無法完備，因此，我都會告訴自己：『夠用，就好。』剩下的，就像令狐沖在思過崖上的體會：『使劍時須當心無所滯，順其自然，』做到哪裡就是哪裡了。
喔，對了，令狐沖和風清揚有一段對話，也值得高手們思考：
風清揚微微一笑，道：「學武之人使兵刃，動拳腳，總是有招式的，你只須知道破法，一出手便能破招制敵。」
令狐沖道：「要是敵人也沒招式呢？」
風清揚道：「那麼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，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，說不定是你高些，也說不定是他高些。」
如果該預備的都預備了，高手上場，一旦開打，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。
後續：
(上) 場景一、思過崖傳劍
((中) 場景二、梅莊鬥劍
(下) 場景三、武當山破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