介於很熟 (《射雕英雄傳》、《神雕俠侶》、《天龍八部》、《倚天屠龍記》) 和其他不熟的金庸武俠中間，有一部我半生不熟的作品：《笑傲江湖》。前一陣子重新速讀之後，發覺風清揚傳授給令狐沖的〈獨孤九劍〉其實蘊藏了一些個人、企業和國家的經營道理，也帶給我一些創新流程設計的啟發。
一時興起，我從三個關鍵場景來說明風清揚的劍道和這劍道給我的啟示。
場景二、梅莊鬥劍
那日，日月神教的向問天帶著令狐沖到杭州梅莊，佯稱是拜訪『江南四友』，實則是要救其教主任我行逃離西湖湖底的黑牢。
雖然令狐沖已經練成〈獨孤九劍〉，也在後來的幾次對戰中漸漸累積這劍法的體悟。不過，麻煩的是，原本內功就不精的令狐沖此時內力全失，再和任何人對戰都只能以劍招對決。而這次的對手是退隱江湖已久的梅莊家僕和四位高手。
先講結果：令狐沖勝。
對招過程我就不多說了，請自行閱讀過程。我想列出令狐沖和任我行對這幾位的評論，以及他們兩人第一次對劍時的場景來說明風清揚所傳授的劍道。
論戰
第一位是家僕『一字電劍』丁堅。
雖然是 12 年前曾經動手打過，任我行仍然記得，並且有精闢的評論，他說：
此人劍法華而不實，但以劍光唬人，並無真實本領。你根本不用出招傷他，只須將劍鋒擺在那裡，他自己會將手指、手腕、手臂送到你劍鋒上來，自己切斷。
怎樣，我說得不對嗎？
令狐沖道：
說得對極了，前輩便似親眼見到一般。
第二位是四莊主丹青生。
同樣是任我行的評論，丹青生聽他將自己的得意劍招說得絲毫不錯，更加駭異。任我行評道：
嗯，老四的劍法當然比那個甚麼『一字屁劍』高明些，但也高不了多少。他見你勝了丁堅，定然上來便使他的得意絕技，哼哼，那叫甚麼劍法啊？是了，叫作『潑墨披麻劍法』，甚麼『白虹貫日』、『騰蛟起鳳』，又是甚麼『春風楊柳』。
… 他這路劍法之中，有一招自以為最厲害的殺手，叫做『玉龍倒懸』，仗劍當頭硬砍，他不使這招便罷，倘若使將出來，撞到老風的傳人 (風清揚的傳人，指令狐沖)，只須將長劍順著他劍鋒滑了上去，他的五根手指便都給披斷了，手上的鮮血，便如潑墨一般的潑下來八這叫做『潑血披指劍法』，哈哈，哈哈。
令狐沖道：
前輩料事如神，晚輩果是在這一招上勝了他。
第三位是三莊主禿筆翁。
任我行評道：
禿頭老三善使判官筆，他這一手字寫得好像三歲小孩子一般，偏生要附庸風雅，武功之中居然自稱包含了書法名家的筆意。嘿嘿，小朋友，要知臨敵過招，那是生死繫於一線的大事，全力相搏，尚恐不勝，哪裡還有閒情逸致，講究甚麼鍾王碑帖？除非對方武功跟你差得太遠，你才能將他玩弄戲耍。但如雙方武功相若，你再用判官筆來寫字，那是將自己的性命雙手獻給敵人了。
… 要勝禿頭老三，那是很容易的。他的判官筆法本來相當可觀，就是太過狂妄，偏要在武功中加上甚麼書法。嘿嘿，高手過招，所爭的只是尺寸之間，他將自己性命來鬧著玩，居然活到今日，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樁奇事。
令狐沖道：
前輩之言是極，這位三莊主和人動手，確是太過托大了些。
第四位是二莊主黑白子
任我行對黑白子的評價稍高一點，他說：
老二玄鐵棋盤上的功夫，那可是真材實料了，一動手攻人，一招快似一招，勢如疾風驟雨，等閒之輩確是不易招架。小朋友，你卻怎樣破他，說來聽聽。
令狐沖當下說了他如何在第一招搶攻，使黑白子取了守勢，接著第二、第三招也是搶攻，黑白子毫無進攻機會。任我行稱讚道：
了不起。黑白子當年在江湖上著實威風，那時他使一塊大鐵牌，只須有人能擋得他連環三擊，黑白子便饒了他不殺。後來他改使玄鐵棋枰，兵刃上大佔便宜，那就更加了得。小朋友居然逼得他連守三招，很好！第四招他怎生反擊？
令狐沖當然還是搶攻。
任我行道：
老風 (風清揚) 的劍法當真如此高明？雖然要勝黑白子並不為難，但居然逼得他在第四招上仍取守勢，嘿嘿，很好，很好！第五招一定是他攻了？
第五招攻守之勢並未改變。其實是過了四十餘招之後，黑白子完全無法進攻，自知不是敵手才認輸。
任我行驚道：
豈有此理？風清揚雖是華山派劍宗出類拔萃的人才，但華山劍宗的劍法有其極限。我決不信華山派之中，有哪一人能連攻黑白子四十餘招，逼得他無法還上一招。
第五位是大莊主黃鐘公。
論到黃鐘公，任我行說：
黃鐘公的武術招數，與黑白子也只半斤八兩，但他內力不錯，小朋友，你的內力也勝過他嗎？
任我行這麼問是有道理的，因為精於琴藝的黃鐘公會使出『七弦無形劍』，這武林中的一門絕學，是在琴上撥弦發聲，並在琴音之中灌注上乘內力，用以擾亂敵人心神，激發對手內力。對手內力越強，對琴音所起感應也越加厲害。一旦對方內力和琴音共鳴，便不知不覺的被琴音所制。琴音舒緩，對方出招也跟著舒緩：琴音急驟，對方出招也跟著急驟。這門功夫非同小可，對手力拼，內力勢必受損。
哪知機緣巧合，此時的令狐衝內力盡失，這『七弦無形劍』對他竟毫無效驗。
鬥劍任我行
任我行雖然手腕上套著個鐵圈，圈上連著鐵鏈通到身後牆壁之上，但拿起木劍和令狐沖比劍，不減絲毫威力。
令狐沖依然搶攻，任我行揮轉木劍，指向令狐沖右肩，仍是守中帶攻、攻中有守的妙著。令狐沖一凜，只覺來劍中竟無半分破綻，難以仗劍直入，制其要害。二人你一劍來，我一劍去，兩柄木劍始終未曾碰過一碰。
金庸在此的描述是：
令狐沖眼見對方劍法變化繁複無比，自己自從學得〈獨孤九劍〉以來，從未遇到過如此強敵，對方劍法中也並非沒有破綻，只是招數變幻無方，無法攻其暇隙。他謹依風情揚所授『以無招勝有招』的要旨，任意變幻。
任我行見令狐衝劍招層出不窮，每一變化均是從所未見，仗著經歷豐富，武功深湛，一一化解，但拆到四十餘招之後，出劍已略感窒滯。他將內力慢慢運到木劍之上，一劍之出，竟隱隱有風雷之聲。
但不論敵手的內力如何深厚，到了〈獨孤九劍〉精微的劍法之下，盡數落空。只是任我行內力之強，劍術之精，兩者混而為一，實已無可分割。
任我行接連數次已將令狐沖迫得處於絕境，除了棄劍認輸之外更無他法，但令狐沖總是突出怪招，非但解脫顯已無可救藥的困境，而且乘機反擊，招數之奇妙，實是匪夷所思。
然後他道出〈獨孤九劍〉真正威力所在：
〈獨孤九劍〉是敵強愈強，敵人如果武功不高，〈獨孤九劍〉的精要處也就用不上。此時令狐沖所遇的，乃是當今武林中一位驚天動地的人物，武功之強，已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議的境界，一經他的激發，〈獨孤九劍〉中種種奧妙精微之處，這才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使這〈獨孤九劍〉，除了精熟劍訣劍術之外，有極大一部分依賴使劍者的領悟，一到自由揮灑、更無規範的境界，使劍者聰明智慧越高，劍法也就越高，每一場比劍，便如是大詩人靈感到來，作出了一首好詩一般。
至此，我們方得窺見這精妙劍法的奧秘，多虧了任我行。
再拆四十餘招，令狐沖出招越來越是得心應手，許多妙詣竟是風清揚也未曾指點過的，遇上了這敵手的精奇劍法，〈獨孤九劍〉中自然而然的生出相應招數，與之抗禦。令狐沖心中懼意盡去，也可說全心傾注於劍法之中，更無恐懼或是歡喜的餘暇。
任我行接連變換八門上乘劍法，有的攻勢凌厲，有的招數連綿，有的小巧迅捷，有的威猛沉穩。但不論他如何變招，令狐沖總是對每一路劍法應付裕如，竟如這八門劍法每一門他都是從小便拆解純熟一般。
我得啟示
前四項啟示請見：風清揚的劍道 (上)：思過崖傳劍
五、創新引導者當時常自省，並請教高手，指點自身盲點。
梅莊的五位高手平常自是一等一的高手，但都有其各自的弱點：
- 丁堅自以為『電劍』，但卻是劍光唬人、華而不實，並無真實本領。
- 丹青生自以為最厲害的殺手招數，在高手面前卻是不堪一擊，不使還罷，一使出來變輕易被破。
- 禿筆翁硬是要附庸風雅，忽略真實戰場上的競爭勝負僅在毫釐之間。
- 黑白子自負兵器玄奇、出招迅速，卻沒想到有人能比他更快。
- 黃鐘公的功夫再奇、內力再深，遇到對其功夫毫無回應的對手，也是徒勞無功。
那我自己呢？
- 會不會學了這許多方法和技巧之後變得唬人一流、華而不實呢？
- 會不會我自以為最拿手技巧其實就是最大的弱點呢？高手不說罷了。
- 會不會我在服務客戶的創新流程設計上太過獨斷，硬是要找出什麼創新理論去套用他們公司的既有流程呢？
- 會不會我以為我的套路已經優化到最佳狀態而不需要適應調整了呢？
- 會不會我忽略了客戶對方的需求，而只是推薦我自豪的部分呢？
不想沒事，一想就嚇一跳。我需要有高手來提醒我。
六、創新引導者要內外兼修，練劍也練氣
正如任我行的內力之強，劍術之精，兩者混而為一，實已無可分割。我一直稟持著要學新方法 (劍術)，也要沉澱思考 (內力)，尤其是當大環境有劇烈變動的時候。
兩者分開做都沒問題，難就難在：如何做一項時要兼顧另一項。我是很容易一頭栽進一個主題的人，當看見一個新玩意，無論是練劍的或是練氣的，我都會有研究到不可自拔的情況。所以需要有人適時地拉我一把，把我拖出自我催眠的洞穴。
七、創新引導者專注當下，心流自然而生，不強求
對於我這種一投入就忘了時空的研究員來說，經常能體會心流經驗。撇除個人心流之外，團體心流就不是那麼容易。
就如令狐沖遇到任我行才真正激發出〈獨孤九劍〉的威力，遇強則強，創新引導者也要在每一次的引導中保持這樣的敏感度。我承認，有幾次的引導工作坊中，我沒有投注完全的心力，因為我感受不到參與者的『反作用力』，我感受不到能激發出創新引導真正威力的『對手』，因此我放鬆了。
令狐沖的經驗提醒我，或許，引導工作坊中的參與者也是這樣在等待，遇到一個可以激發出他們真正潛能的引導師，讓他們體會他們自己能使出〈獨孤九劍〉的威力。如果我鬆懈了、放棄了，他們最後的評估就會是：這個引導師不是真正的高手，因為他沒有激發出我真正的實力。
思想至此，汗顏警惕。
後續：
(上) 場景一、思過崖傳劍
(中) 場景二、梅莊鬥劍
(下) 場景三、武當山破劍
